古风言情《芙蓉诔》:谁偷去流年,将明媚换成忧伤,徒留离歌悲凉
2023-08-31 06:36:09 哔哩哔哩

引:

“忆蓉姑娘?那个邀月坊的歌姬?你一个小和尚打听她做什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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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资料图】

他被众人奉为慧觉长老的那年,还只是个六岁的孩童。原因很简单,帝王宠爱的幼子抱恙,需要祈福,也不知是谁献的“妙计”,让从朝臣公卿的府中挑一个和小皇子同生辰八字的公子,代替皇子出家。

祖母说过,他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之夜,月亮最明耀的子时,可父亲带他去面圣,却改为清晨卯时。虽然年幼,他也隐隐知晓,这是一个加官进爵的好时机,爱钻营权术的父亲断不肯错过。

“替皇子出家,是你一生的殊荣。”父亲挡住面露愁容的母亲,恭敬而疏离地送行。

怎料,人算不如天算,出家不过数月,小皇子便夭折了。父亲深恐瞒骗生辰之事被查出,慌忙遣人送信到寺里,说皇子夭折皆因寺庙祈福不周,让住持赶紧将他“坐化”,上表帝王皇子是仙童归天,否则全寺遭殃。

“岂有此理,这些俗世恶人是要把我们佛门净地祸成地狱吗!”一旁换灯油的僧人怒不可遏。

“阿弥陀佛,只好委屈这孩子了,将他送过去吧。”住持看着莲花灯上的幽幽火焰,长叹了口气:“此事若是闹大,会有更多人丧身,慧觉虽非自愿入我佛门,可既已入了,只得担起一份责任来。”

僧人便将他抱了起来,朝山中走去。他以为是送自己赴黄泉,谁知竟是送往后山深处的一座小木屋。

“这是师叔祖的苦修之地,你先在此藏身吧,毕竟对那俗世来说,你已是个死人了。”僧人悲悯地望着他,带他到一旁的土灶边教他生火做饭:“师叔祖多数时候都在山洞里打坐静修,你顾好自己。”

以上,便是他对尘世所有的认知,后来的岁月都像深山上肆意蔓延的荒草般,萧瑟冷落、寂寞无涯。

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。

那日清晨,他照例诵完佛经,去山中的泉流处汲水,却见一清瘦女子的背影,蹲在那洗脸。

女子听到脚步声,似唬了一跳,下意识地回头,方松了口气:“小长老,你为何来这深山打水,寺庙里不是有井吗?”

清盈盈的声音,比泉水落入山涧还要清透悦耳,阳光倾泻而下,照着她堪堪濯洗的脸容,雁眉星目、面如莹玉,粉色菱唇轻轻开合,宛若和风中幽舞的柔美花瓣。他看得愣神,仿佛在漫长的水墨画卷中徒然出现一抹色彩,幻梦般的惊艳。

“小长老是不是、不曾见过陌生人?”女子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生疏与寂寥。

他点点头,幽居太久,已不知自己能否和人正常交谈,遂有些艰涩地开口:“这里是寺庙的后山,姑娘怎会在此处?”

女子没有回答,而是站到山石上,看见远处的小木屋:“小长老是住在那里吗?可不可以、舍我点吃的,我好饿……”

她低下头,咽了咽口水,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绢。太阳被云丛遮挡,一道暗影拂在她的脸上,他这才看清她虽花颜月貌,却是被疾风吹倦的花朵、被霜华浸染的月亮,苦楚与倦怠悄悄溢出眉梢眼角。

“随我来吧。”他汲好水,将她带回小木屋,先为她倒了杯热茶,随后去土灶边做饭。

“我来帮忙……麻烦你了。”她止了声,乖乖捧着茶碗坐回小矮凳上,许是意识到他对自己一直隔着几步的距离,出家人的避嫌。

藏身于深山,他素来吃的简单,能给她做的不过一碗糙米饭、两盘野菜而已。他看着她的绯色罗裙,发髻上的芙蓉钗闪着幽美的光晕,应是殷实人家的女儿,定吃不惯这山野粗食,谁知她竟吃的很香,朝他暖暖一笑。

“这就是返璞归真的生活吧,隐居在此真好。”

他牵了牵僵硬的嘴角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“不知小长老怎么称呼?”她见他神色黯然,忙转了话锋。

“法号慧觉。”

“我叫忆蓉。”她捧着瓷碗,指尖轻抚花纹上的花朵,眸光惆怅却也恬静:“年年越溪女,相忆采芙蓉。”

心仿佛被悠悠春水掠过,唤起几片温情的回忆,他对上她碧透幽柔的眸,嘴角不觉弯起弧度:“我曾有个名字,叫乐意。”

“乐意?这名字真好。”她浅笑如香,宛若出水芙蓉般娉婷绽放。

“嗯,姓乐,孩提时候便很爱笑,祖母遂取了这个名字。”他看着手上的念珠,追忆着过往的少许余温。

不过,他很快便清醒过来:“这名字虽好,却再也不会有人叫了。你也不要告诉别人,因为……我是个死人。”

倏地,一阵疾风袭来,杂乱的荒草被吹得好似群魔乱舞,在这深山密林中,即便是白天,也弥漫着荒凉阴冷的气息,闹鬼丝毫不觉奇怪。

然而,她疑惑地看着他,神色不是恐惧而是诧异,诧异他为何要如此咒自己。

她起身走到他面前,青葱般的手指探在他鼻间:“胡说什么,你分明这般温暖啊。”

他莫名红了脸,心跳也怦然加快,连忙转身回到土灶边,看着已经熄灭的柴火飘起零星的黑烟,眼神也黯淡如灰雾:“我的意思是、我只能活在这座山上……”

她没有再追问,反而在荒草从中坐下,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:“不是谎话哦,我是说真的。隐居在此很好呢,一片净土,就像诗中说的那样‘豪华落尽见真淳’。”

他也没有追问她的遭遇,看着她清瘦的背影,想她定是累了:“我把屋子打扫一下,你去歇息吧。”

“不用了,我、”

“你既来这深山,定是有些缘故,只怕不能马上下山吧,总得住个遮风避雨之处。”

“可我若住在屋里,你住哪呢?太叨扰了。”她犯愁道。

“无妨的,我是苦行僧,平日都在山洞中打坐清修,你只管安心住下。”

“真的么?”她并不相信,他也不再言语,双手合十施了一礼,转身回屋为她整理好禅房,便准备往山林深处走去。

“小长老,我、不会生火做饭呢,你傍晚可不可以过来一趟,教教我?现下太累了,我想先去歇一会。”

“好。”他觉得她应有其它思量,但还是点点头,依言先走了。

师叔祖一直在山洞中苦修,起初每隔数日会回木屋照应一趟,看他是否身体不适。后来他日渐长大,探看的间隔便越来越长,有时甚至隔上整个月。因此,他并未打算去师叔祖所在的山洞中打扰,而是另觅了一处山穴。

深山密林、清幽静谧,简直是潜心坐禅的佳境,可他一颗心却飘飘悠悠,定不下来。

虽说他当初并非自愿出家,但也做了十年的清修功课,不至于这般心神不宁,可那眸漾秋水、浅笑含香的女子总在脑中挥之不去,尤其是她眉间隐藏着的惆怅与忧思,让他拳拳在念、思扰纷纷。

终于,等到了日暮西沉,他往回走去,却见她在用屋后堆着的茅草搭棚,脸上倦意愈深,但神情却平和温宁,甚至还带着几分憧憬。

这里是自己的“坟地”,却是她的新天地。

他做好饭菜,诓她出来用饭,自己则进了茅草棚打坐:“且不说我是个出家人,一个男子总不可能看着女子风餐露宿。”

她双手合十回了一礼,接受了他的好意。

此后,两人便在这片新天地里各自幽居,他诵经参禅,她烹茶种花。无涯的荒草仿佛停止了疯长,于寂寞深处绽出星星点点的花朵。

她将山石上艰难生长的野花移栽到木屋旁,那些花朵瘦弱而暗淡,可映在他眼中,却团团似芙蓉花,清艳绮丽,柔香沁脾。

他六岁后念诵的都是佛经,只依稀记得儿时读过的一些诗词,有一句:“素手把芙蓉,虚步蹑太清。”

“嗯?”原来他情不自禁念出了声,被晚风拂到她耳畔,她唇角漫上一缕哀戚:“这首诗开头很美,结尾却是残酷痛苦的尘世。”

天色渐暗,阴蓝幽冷的夜空唯有几颗星辰,孤单而清耀地闪烁着,澄澈的银辉宛若一脉泉水浸润忧郁的心灵,又好似一根银针直刺心底的隐痛。

她倦怠地坐在草地上,伴着他明晰却悠远的木鱼声,轻轻吟唱:“西上莲花山,迢迢见明星。素手把芙蓉,虚步蹑太清。霓裳曳广带,飘拂升天行……流血涂野草,豺狼尽冠缨、”

“嗒——”木鱼槌的槌头掉落,她蓦地打了个寒颤,回头见他眷注的目光,才稳住心神,继续望向幽寂的夜空。

一下,一下,她的指尖在木屋的门边划下第十六道,是来这里的第十六天。

“小长老,我要下山一趟,若无事的话两三日便会回来,然后再也不离开。”她轻轻浅浅的语气,却蕴含着忐忑与忧虑。

他想问,但知是她的隐衷,只深深点头说:“好。”

日落西山,星河渐现,他学着她的模样,在门边划下痕迹,一次比一次忧心,已不止心神不定,简直连呼吸都有些不平。

倒不是盼着你回这“坟地”作伴,只要知道你安然无恙便好。

他终于按捺不住,去山洞求问师叔祖,说自己记挂着一个女子,且心心念念,梦中亦难忘怀,该如何是好?

年老的僧人闭目数着佛珠,面容平静,声音却很慈悲:“既是如此,你去寻她吧。”

“可是佛门清规,我、”

“当年出家并非你的本愿,如今结下情缘,也是一场命数与因果,须你自己了结。”

“可对那尘世来说,我是个死人……”

“你的心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。”

他一怔,仿佛梦醒一般,朝师叔祖行礼,转身离去。

他下山打听一位叫忆蓉的姑娘,本以为是海底捞针,极为困难,谁知才问到第三个人,那人便侃侃而谈起来。

“忆蓉姑娘?那个邀月坊的歌姬?你一个小和尚打听她做什么……”

他才知道,她是京城有名的歌姬,因仙姿玉色、婉丽(风)流,还被称为“忆蓉仙子”。她自幼在教坊长大,歌声幽柔(曼)妙,余音绕梁,甚受纨绔子弟们的追捧,当真是,五陵年少争缠头,一曲红绡不知数。

“上个月,那恶贯满盈的富城候要纳她为妾,她连夜逃了,我们正夸她清高呢,谁知前些天她又回来了,说愿意去,敢情是端够了架子,故作姿态。”路人摇头冷笑:“这不,就是今日,富城候还遣了锦车来接,所以说这世道啊,笑贫不笑(娼)。”

他只觉一块巨石坠入潺潺清流,说不出的沉痛与压抑,怎么会呢?那般素雅清丽的女子,碧秀温文,如诗如画……竟是尘泥中的污浊烟花,不,不会的,我知道,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无瑕芙蓉。

为了不惹人非议、损僧门声誉,他披了一件青衫,戴上帽冠,急急往邀月坊寻去。

“忆蓉!”

她一袭粉霞色缎裙,莹白黛绿的容颜被胭脂熏染,芙蓉髻上簪着赤金凤蝶流苏钗,环佩叮当、香风细细,更兼一个侯府来迎亲的丫鬟,随手撒着金粉红屑,烘托得宛若仙女登云车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她警惕地回头,柳眉紧颦,秀眸一睨,冷峻的逐客令。

“你定是有苦衷的,对不对?”他不愿相信,撇开众人,跻身到她面前。

“什么苦衷啊,真是笑话,难不成回那荒芜之地,和你困苦一生吗?快走吧,别坏了我的好事。”她示意仆人将他轰走:“轰出去就行了,大喜之日别伤人,不吉利。”

喧嚣声尽,他伫立在街角,不知何去何从。回家看看吗?他知道为求自保,他们断不会认他,但至少会记得他吧。

然而,现实比预想还要残酷,他在府邸的后墙外,仰头望向高楼,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看风景,见有浪人凝神痴望,并没有认出他,也没有牵起心底的回忆,反而不悦地转头,命家丁出门将他遣走。

泪珠陨落,心伤斑驳,他在这陌生的尘世胡乱走着,没有目的、没有归期。自己六岁时就感受到了人世的深深恶意,又在荒芜的“坟地”待了十年,为何还如此不堪一击?只缘那朵芙蓉花的凋落……这段情缘,该如何堪破?

这日,他不知行到了何处,只觉幽香扑鼻,莺声呖呖,惝恍间想起了那日的邀月坊。

“素心!”倚栏女子唤了一声。

他转身回望,引起路人的窃语也不在意,只看着那女子问道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
“哦、我在喊我的丫鬟,素心。”女子见他是僧人,双手合十,低头作了一揖。

“怎么写?”

“朴素的素,心灵的心。”女子有些疑惑,但还是认真地答道。

“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?”女子有着同她相似的莹澈清眸,他仿佛于冥冥之中受了指引般追问。

女子双颊漫上羞惭之色:“弄情,我的名字是鸨母所取,丫鬟的名字是我所取,生于这世间,有多少人做不了自己的主……”

他愣了愣,向女子郑重行礼:“谢姑娘指点。”

“听说了吗,忆蓉仙子杀了富城侯,现被捆在(刑)架上,准备用火(刑)!”

“当初她逃走的时候,富城侯为逼问出她的消息,拷打她在邀月坊的姐妹,有个女子重伤死了,她答应去侯府,原是为了报仇。”

“简直是为民除害的侠女啊……”

相传,忆蓉仙子行刑那天,没有挣扎和哭泣,只仰头看着远处的高山,喃喃自语:“初见时,你让我安心住下,我一直记着呢,此后,在你心底安心长眠。”

火被点燃的时候,一黑袍僧人无惧(刑)场的官差,踏着火光而来,他面色沉静安然,官差被他的气息所折,竟一时做不出反应,只看着他解开忆蓉身上的绳索:“随我来——”

“乐意之至。”她跟在他身后,笑容明媚冶丽,宛若绝色芙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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